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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佑白顿住了手中动作, 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周妙的“借口”。
    周妙抬眼,却见一长串侍从端着托盘,信步走到了亭台流水前, 高声唱道:“陛下赏鹿茸五枝,玛瑙六盘, 描金玉盘九盏……”
    一人唱罢,另一人又唱:“皇后赏地参六枝,螺锦三箱, 宝镜六面……”
    宫里的赏赐来了!
    除却坐着的李佑白, 亭台中众人皆伏地跪拜。
    周妙顺理成章地收回了手, 随大流地跪到了地上, 声音唱罢, 她才随大流地又站了起来。
    仆从端着托盘中的物件自李佑白眼前一一而过, 周妙抬眼一看, 绫罗绸缎,精雕细琢,彩穗华美,而药材也大多品相完美。
    皇后的赏赐不足为奇,但是皇帝厌恶大殿下已久,今日忽然赏赐,将军府的众人脸上无不露出了雨过天晴般的释然神色。
    李佑白伸手把玩一方鸾纹金银镜,笑道:“如此珍宝,留我一人赏玩,未免可惜,独乐乐不如众乐乐。”他吩咐陈风道,“拟个宾客名录来,过几日府中宴饮,也算是接风洗尘了。”
    “是,殿下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日落之前,简青竹回到了将军府中。她刚一进府,便被仆从领到了前院。
    周妙听说简青竹回来了,不由地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可李佑白没让她走,她也不敢贸然离开,只得坐在原地等候。
    好在亭台清凉,几上摆了果蔬,乐伶时而拨弦奏乐,实在不是一个坏去处。
    简青竹忐忑地进了花园,一进院子,便见李佑白朝她笑道:“简大夫来了。”坐在他手边的周妙也抬眼朝她笑了笑。
    简青竹颔首,内心稍定,挣扎了片刻,才出声道:“见过殿下。”
    李佑白笑问道:“简大夫仿佛有话同我说?”
    简青竹先摇头,又点了点头,索性开口问道:“殿下真会帮我找二哥么?”
    周妙一听,心中一颤,这般开门见山?这么快就要摊牌了么?
    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?
    李佑白闻言,笑道:“简大夫何出此言?莫不是埋怨本王不尽心么?”此言一出,拨弦的乐伶停住了乐声,而简青竹也像是被他的气势所慑,脸上一惊,再不答话,像是闭上了嘴的蚌壳,一言不发地立着。
    周妙也吃了一惊,先前李佑白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怎么这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。
    她焦急地等了片刻,在难耐的沉默中,假咳了一声,开口道:“简姑娘不是这个意思,简姑娘是忧心兄长下落吧?”
    简青竹依旧闭嘴不言,不顺着周妙递来的台阶作坡下驴。
    周妙只好自顾自又道:“听闻简青松大夫出了京,过索往来总会留下踪迹,简姑娘莫急。”
    “过索?”简青竹这才抬眼,问道,“殿下真查了二哥的过索?”
    李佑白斜睨了周妙一眼,周妙立刻露齿一笑,却见他转过眼,再看简青竹,缓了语调:“简青松出了锦州,过索在锦州府查验过,不过之后去了哪里,眼下未可知,本王原本想等他有了落脚处,再告予你。”
    简青竹脸上倏地一白,嗫嚅道:“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”
    李佑白徐徐道:“简大夫既是本王的恩人,我应了你的差事,自会尽心,只是为何简大夫以为本王不会去寻简青松?”
    简青竹咬了咬唇,又拿眼去望周妙,沉默了片刻,说:“是我想岔了。”
    周妙有些惊讶,难道简青竹还是不信李佑白?
    为何不说简青松信上的内容?
    她心头打鼓,闭上了嘴,此时她再说,说多错多。
    李佑白笑了一声,吩咐仆从道:“简大夫既已回府,摆宴罢。”
    晚宴设于亭台,流水似的仆从端着食案入内。
    在固远侯府时,吃食虽也不错,但远不及今日精贵。
    周妙垂眼看向盘中的荔枝煎,雪白的鱼炙旁摆着荔枝果脯,青灰白的瓷盏旁还点缀了数朵芬芳花瓣。
    她侧眼看简青竹,却见她仍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。
    哎,周妙在心中叹气,她该不会真不信了李佑白。
    亭台之中,寂然了下来。食不言寝不语,流水似的仆从脚步轻缓,食盘落几也未碰撞出声响。
    乐伶早已散去,四周唯闻流水之音。
    李佑白端坐几前,细嚼慢咽,周妙也放缓了速度,捏着一双银箸,慢慢地吃饭。
    简青竹却好像没什么胃口,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手中银箸。
    “我吃饱了,先回去了。”她闷闷不乐道。
    李佑白只颔首,笑了笑。
    周妙便见简青竹起身离去。
    她今日大概是被李佑白的冷淡伤了心,周妙也想不明白,平日里客客气气的李佑白,为何会忽然变了脸,咄咄逼人?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简青松的书信内容?猜到了简青松入京的目的?
    如何猜到的?
    应该不会。
    周妙暗暗否定了这个想法,简临舟一案,不到最后,不会翻案。
    应该是她多心了。
    一顿宴席吃到最后,亭台外已点上了灯烛,周妙正欲起身告退,却见李佑白放下银箸,对她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
    周妙起身,见他被人扶着坐上了木轮车,才走上前去。
    陈风却让出了木轮车后的位置。
    周妙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,推着李佑白:“殿下此际去何处?”
    “剑阁。”
    陈风在前引路,周妙推着李佑白来到了园后的居室,门上悬着一块木匾,上面龙飞凤舞般地写着:“剑阁”。
    这里就是李佑白的住处了。
    周妙松开了木轮车,却听李佑白道:“过几日府中设宴,你与简姑娘当尽兴才是。”
    周妙屈膝道:“多谢殿下。”
    李佑白轻轻敲了敲扶手,展眉道:“既是故人,还望周姑娘平日多看顾简大夫一二。”
    周妙听懂了这弦外之音,点了点头。
    自剑阁出来,她脚步不停地往碧园而去。
    进了碧园,周妙便见简青竹在窗前鼓捣白日里晒过的草药。
    “周姐姐。”
    见到周妙,她脸上露出个微笑,可那笑意没停留太久。
    “我今天是不是鲁莽了,是不是说错话了?”
    周妙摇摇头,问道:“你为何这样说,可是有什么难处?”
    简青竹回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侍婢,喃喃道:“久不见二哥,我实在有些担忧,我北上入京,本就是来寻二哥,可是这月余过去,二哥还是杳无音讯。”说着,她自嘲似地笑了笑:“不过我也知道,天下那么大,要找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。”
    周妙劝道:“不过要是你兄长真用了过索,殿下一定能找到他的。”
    “嗯,但愿如此吧。”
    见简青竹神色恹恹,周妙索性转了话题:“你白日里出门了,可去逛了市集?”
    简青竹点点头:“去了南市,今日恰巧休沐,还遇见了常哥哥。”
    果然去寻了常牧之。难道是常牧之说了什么?
    周妙笑了笑,问道:“哦,常公子如今入朝为官,定是诸事繁杂?他可与你细说了?”
    简青竹回想了片刻,按下盐道案未提,只说:“倒没说什么,尽说了些狼啊,狗的,听不懂的话。”
    “哈?”周妙以为简青竹在骂人,“什么狼啊,狗的话?”
    简青竹于是将常牧之说的草原狼群的故事飞快说了一遍。
    周妙一听,起初也觉得听不懂,但转念又想,常牧之之所以会提这个故事,难不成是因为简青竹提起了李佑白?
    若是常牧之口中其实说的是李氏父子,那么这个故事就说得通了。
    如此说来,常牧之定是知道了李佑白的身份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简青竹见周妙愣神,不禁问道。
    周妙摇摇头,笑道:“对了,过几日府中设宴,殿下命我特来告诉你一声。”
    “设宴?又像今日这般么?太不自在了。”她低声说。
    “兴许不大一样,会有来客,若是你不自在,和我在一处便是。”
    简青竹又问:“还有别的嘱托么?”
    周妙斟酌了片刻,才缓缓道:“殿下的腿伤了,不良于行,你我借住将军府也是为了殿下的腿伤。”
    简青竹懂医术,别的事兴许糊涂,可唯独这一件,她其实也瞧出来了,李佑白腿毒已解,虽需一段时日复原,但大可不必再要木轮车。然而,木轮车不离身,他也不在人前步行,如此做派,自是要掩人耳目。
    简青竹点点头,道:“我知道的,周姐姐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隔了三日,将军府设宴,城中收到请柬的大多为京中权贵子弟,不过多是虚衔的富贵子弟,朝中领了实差的一个没有。
    大殿下回京,大宴宾客,众人原以为,大殿下是要趁此时机复起,放榜加官过后,更是结交新贵的好时机,可此番将军府设宴,新科状元及一众榜上有名者,一个未邀。
    将军府开门迎客,来者除了李佑白早有往来的李权,大多是家中簪缨,蒙受恩荫的二世祖,少有能人,多是整日斗鸡走狗的草包。
    右仆射高郎少子,高攀,便是这其中的佼佼者。高郎长子高恭入朝为官,然而,这少子高攀考学考了多年,一直难有成就,回回考学,回回落榜,高郎的一张老脸实在挂不住,这些年便不催他考学了,任其在家自生自灭。
    高攀读书不行,论纨绔,却是行家,并且他涉猎极广,大到击鞠,小到斗蟀,平日里更喜欢搜集各类稀奇古怪的罕见玩意儿。
    如今高攀忽然收到将军府的秋宴请柬,不由大喜,高郎长子高恭原是太子伴读,高攀幼时也曾进宫见过李佑白数面,可李佑白素来嫌他愚钝,从不给他好脸色,难有青眼,眼下收到请柬的高攀,暗暗下定决心,此一番将军宴会定要尔等开眼。
    因而,这一天用过午膳的周妙,穿戴齐整,头戴帷帽,出得阆苑,迎面便见到了一只巨鸟。
    那一只巨鸟高七尺,色黑,挥舞着翅膀,两条长腿跑得飞快,细长的脖子左摇右晃,直直朝她疾速奔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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