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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妙只得回身又去书案前取了那一卷《计策》过来。
    李佑白并未伸手接过书,只说:“不是此卷,是另一卷《计策经略》。”
    这不是她的错吧,是他刚才自己没说清楚吧。
    周妙再次无功而返,屋中炭炉烧得正旺,她走了几趟,不由地闷热了些,只好将身上的披风脱了,挂在手臂间。
    李佑白是不是在折腾她,她是不是又得罪他了?
    她拿起书桌上那卷《计策经略》,想了片刻,扬声问道:“殿下,还有别的东西要取么?”
    李佑白听到她的声音传来,虽听不出恼怒,但是周妙的语调不情不愿。
    他却从这不情不愿里,得到了一丝乐趣。
    “取书便是,不需要他物。”
    周妙捏着竹简而来,屋中的灯烛照在她脸上,微微的红,她的面目含笑,可是那是客套而又讨好的笑。不得不笑,并不真心。
    这样的笑容,他见得委实太多了。
    李佑白想,这样的人,李权想与她议亲,也并不奇怪。她好像一方浸过水的丝帛,任人搓圆揉扁,轻易变换成不同的模样。初见时汲汲营营,遇险之时泪眼婆娑,后来却又能用乱石砸向来人,市侩,爱财,却不愿入宫。时时巧言令色,仿佛并没有几分真心,可是当日击鞠场中,她又毫不犹豫地拉住了他。
    他不得不承认,他对周妙有些异样的,隐秘的好奇,好奇到在昏暗的床帐里,无人的车辇中肆意窥探她。
    李权今日同她提起议亲一事,显然意有所指,他不明白为何李权产生了这样荒诞不羁的念头。
    夫妻之情,男女之契,有何眷念?
    皇后皇帝做了几十年夫妻,有多少情分。
    金翎儿与李元盛也做了一日夫妻,到头来,不过红颜枯骨。
    爱欲之人,逆风执炬,焉不烧身。
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    第45章
    周妙觉得此时此刻的李佑白很有些古怪, 双目宛如点漆,憧憧灯影下,亮得慑人。
    他折腾了她好几回, 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缘故。
    她左思右想,大概……只能是池州特产豆荚饼的缘故了。
    周妙清了清嗓子,将竹简递到他眼前,恭恭敬敬道:“殿下, 书取来了。”
    李佑白这一次终于接过了竹简, 可惜只看过一眼, 便随手搁置一旁,缓缓说:“你的毽子落下了。”
    毽子?
    天都黑了,把她叫来, 就是为了一个毽子?
    刚才那仆从去阆苑叫她, 难道就不能随手拿个毽子?
    周妙不禁腹诽,脸上笑嘻嘻道:“多谢殿下。”说罢,索性又闭上了嘴, 静待他的下文。
    李佑白目光朝一旁瞥去:“毽子在桌旁。”
    周妙顺着他的目光,扭头一看, 桌脚处立着的果然是白日里踢过的毽子。
    她想也没想地俯身去捡。
    李佑白垂眼只见她乌漆漆的脑袋停在了桌边。
    他坐于木轮车中,甚少见到她的发顶。
    她的头发漆黑发亮,灯烛投下的一团光晕闪烁其间, 两只喜鹊被倏然照亮, 如沐日光。
    他脑中忽而想起了先前见过的月下的周妙, 她乌漆漆的脑袋彼时斜靠在榻前。
    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发间缀着的梳背。
    她的头发质地柔软, 温温热热而那一柄梳背却是冷冰冰的。
    察觉到一只手忽然摸到了她的头发, 周妙吓了一大跳, 想要立刻起身, 却又不敢。
    “殿下?”
    李佑白适才如梦初醒,松开了停留于她发间的手,顾左右而言他道:“此梳背似乎是被补过?”
    周妙松了一口气,捏着毽子,直起腰来,口中解释道:“是啊,上一回在盘云山中摔下马车来,便摔断了。”
    李佑白回想起来,他先前的确见过这一柄梳背,她用摔断的梳背划过他的袍角,为他包扎。
    他的表情柔和了些,却听周妙继续道:“后来不慎落在车中,李小将军捡了去,寻了个匠人补过,又给我了。”
    “李权?”李佑白只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低沉了些。
    周妙点头道:“正是,这一柄梳背本也是李小将军送我的。”
    李佑白闻言一怔,片刻过后,轻轻地笑了:“原来如此。”
    周妙应了一声:“既无别事,那我先告退了,以免扰了殿下清静。”
    “你走罢。”
    周妙回到阆苑后,将毽子放到了木架上,仍旧觉得莫名其妙。
    李佑白专门把她叫去,真就是为了一个毽子?
    还是要敲打她?即便敲打,未免也太怪了些?
    她转念又想,不过李佑白本就喜怒无常,他现在尚在低谷期,怒比喜多也实属正常。
    周妙暗暗叹了口气,只得洗洗睡了。
    *
    十一月的第一天,天空落下了雪,这是京城的初雪。
    起初是特别细小的雪沫子,周妙伸手去接,转眼便在手心里融化了。
    到了中午的时候,雪却变大了,绒绒鹅毛一般,在阶前渐渐堆了起来。
    屋中点着炭盆和竹炉,暖烘烘又香喷喷,周妙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,根本无心出门。
    冬雪去了一趟前院,回到阆苑中,停在檐下,先轻轻地跺了跺脚,才进门,轻声唤周妙道:“姑娘睡了么?”
    周妙“嗯”了一声,没睁眼,只问:“有事?”
    冬雪低声一笑,道:“小春姑娘学完规矩,回来了。”
    周妙立刻不困了,睁开眼,翻身而起:“小春?”
    话音将落,冬雪身后的小春探出头来,怯怯地叫了一声:“姑娘。”
    周妙注意到她口中叫的不再是“小姐”了。
    她忙朝前走了两步,停在小春身前,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,笑道:“小春好像长高了。”
    小春年龄本就不大,应该还在长身体的时候。
    小春腼腆一笑,并没回话。
    周妙问道:“规矩都学了?让你来阆苑了?”
    小春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    “府中主事说,小春是去是留全凭姑娘心意,若是姑娘不想小春留在阆苑,将军府也会把我送回衮州去。”
    周妙试探地问:“你想留下么?”
    小春忙不迭地点头,肯定道:“小春想留下。”
    周妙笑道:“好,既然你想留下,就留下吧。”
    “多谢姑娘。”小春终于露出了个笑脸。
    冬雪和秋雨旋即带着小春在阆苑四处看了看,分了些事务给她,小春亦无别话,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。
    午后,将军府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。
    道七和尚乘着寺中车马而来,径直被迎到了剑阁。
    他立在阶前,轻轻抖落了斗篷上的落雪,进门后,陈风忙接过了他的斗篷,将他迎到了炭炉前。
    李佑白惊讶道:“今日风雪,禅师为何来了?”
    道七躬身一拜,方道:“贫僧清晨离寺,那会儿雪尚不疾,今日入城来,是为了斋日俗讲,车马行过将军府,焉有过门不入的道理,贫僧便来探望殿下。”
    李佑白道:“禅师明日是在何处俗讲?”
    道七答说:“在礼部侍郎府苑中。”
    李佑白笑道:“雨雪霏霏,禅师何苦劳顿?不若告与孟侍郎,将明日俗讲移至将军府,我这便派人下帖。”
    道七答道:“但凭殿下吩咐。”
    道七禅师斋日改于将军府俗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宾客之间。
    孟侍郎心中不平,他好不容易才请到了道七禅师,却又被李佑白截了去。
    他请道七俗讲,是想讨皇帝欢心,皇帝一向爱重道七禅师,更爱问道求仙一类虚无缥缈的排场。
    此番他请道七来,打的是为陛下祈福的名号。
    他没想到的是,李佑白前些时日装模做样地去庙里为陛下祈福,现而今竟要一装到底,将道七留在了将军府俗讲。
    孟侍郎忿忿地捏着手中的拜帖,几乎捏出了一个手印。
    孟澜观察着他的表情,犹疑问道:“父亲明日欲去将军府么?”
    孟侍郎冷哼道:“去!一心向佛,为何不去!”
    孟澜垂低了眼:“父亲说得是。”
    风雪落了一夜。
    周妙睡得不好,一大早起来眼皮狂跳。
    她再也睡不着,索性翻身起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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