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就是傅家人,皇帝为太子和傅氏赐婚,明摆着将会使傅家势力日益壮大,稳坐世家之首难以撼动。这于清流来说,无非是晴天霹雳的坏消息。
皇帝的心思真难猜。
傅家姑娘被传唤进堂内,皇帝细细端详她的面容,点头缓缓道:“贤良淑德,秀外慧中,是个端正的孩子。既是女子文验魁首,肯定与景儿谈得来。”
说完他便畅快地开怀大笑起来,宋思源也跟着笑两声,在场文臣皆不约而同露出笑容,气氛满是刻意营造的祥和。
皇帝离开国子监回宫后,在原地站了一个上午的所有人终于获救般卸了气,各自领取自己的成绩回家去。
陆屏心神不宁的,低头胡乱朝自己马车走去,全然没听到后面达生的叫唤,走到马车前才迎面碰见车头坐了个黑衣男子,是宗昀。
他正懵着,忽地被背后一只手及时拽住。他回头一看,严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:“你被冻傻了?这是我的车。”
陆屏连忙道歉:“对不住。”
“无妨,我正要回趟白虎殿,殿下一起走吧。”严仞仍旧不松手,抓着他的小臂往马车前带。
陆屏没有心思与他周旋过多,沉默着被他带到了车上,还忘了提起一边裙角,身形不稳,被严仞的手从后背及时扶起。
马车缓缓朝宫里驾去,陆屏一直沉默着,偶尔掀帘子看看到哪里了。严仞打破寂静:“殿下的文验排名如何?难道并不理想?”
陆屏胡乱将手里的名单递给他,严仞眼里闪过意外,随即接下去拆开看。文验考生四百人,陆屏看的诗赋二百余名,其他科皆是三百余名,虽然拿不出手,却似乎有所进步。
陆屏还在看车窗外的景象,便听严仞笑了一声:“我知道你心里在疑虑什么。”
陆屏转过头:“你知道?”
严仞撑着右臂懒懒歪在靠背上,道:“陆放居然每一科都拿了前十名,你肯定觉得不对劲。”
“……”陆屏想了想,他心中疑虑的,好像是这个,但也好像不是。
严仞伸了个懒腰:“他那个空荡荡的脑子能拿前十,不管哪个流程出了问题,横竖是礼部的责任。礼部负责科考的都是寒门出身,自诩清流,怎么会帮这么个胸无点墨的人呢?”
陆屏心念一转,皱起眉:“所以礼部原并不想帮陆放,倒不如说……他们在帮陆执,只不过陆执把题透给了陆放。”
“九殿下好聪明。”严仞抬眼斜斜瞅着陆屏。
陆屏心中郁结,咬牙道:“与陆执结党,于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?”
严仞轻笑:“方才还说九殿下聪明,现下怎么又愚钝了呢?”
陆屏剜了他一眼,撇嘴道:“你那么聪明,如何一口咬定陆执和礼部勾结作弊了?”
严仞悠悠开口:“我自然是看到的。”
陆屏震惊道:“你看到什么了?”
严仞道:“陆放那人做事一点都不谨慎,前日与起草考卷的礼部司主事张晌之子上永兴坊喝花酒,我刚巧看见了。”
陆屏心中了然,敢情严仞也是去喝花酒的,所以才无意中撞见了陆放与礼部的人私交。
他十分感激,道:“我知道了,多谢世子提点。”
严仞却还想再说什么,犹豫再三,还是决定不再多问。
回到苍篴院后,陆屏发了一个下午的呆。
他差达生去东宫打听情况,听说皇帝一直在东宫里与陆景和宋思源一同检查文验的题目,答疑解惑,修改誊抄,直到日落之后陆景才返回安仁殿。
吃过晚饭,陆屏便提着灯笼一路去到安仁殿。
寝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,陆屏示意宫人不要出声,自己站在帘子后头观望。陆景细细与宫人吩咐着什么,而后独自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。
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,眸中一扫疲惫,落定在烛火架旁的珠帘后。他笑道:“留安。”
陆屏踌躇着,不知要不要进去。
“外头太冷,进来暖暖吧。”陆景又道。
陆屏只好掀帘走进来,褪去斗篷,在陆景床前坐下。陆景穿着厚绒里衣抱着手炉,见陆屏双手冻得通红,便叹息道:“出门也不带件手炉,这么大了,怎么不懂爱惜自己?”
说着他握起陆屏的双手按在自己手炉壁上,帮他取暖,道:“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?”
陆屏急忙点头。
陆景莞尔一笑:“别急,一句一句来。”
屏风隔绝了两个人与其他宫人的视线,陆屏白日里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。他坐到床前的脚凳上,仰头看着陆屏,犹豫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开口:“……哥,为什么是傅家?”
陆景仿佛早已知道他要问这个,却沉默着垂眼,而后轻声回答:“我娶傅家表妹,是母后的愿望。”
他的声音如此温柔,却仍然令陆屏不解。
“可是,父皇不是从来都与母后……”皇帝一直都是威严肃穆独断专行的,不可能只因为皇后想同傅家联姻,便如她所愿。
只听陆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道:“我知道母后过得一点都不开心,她年少时听从天家旨意进宫,因而与父皇只是止步于相敬如宾,远算不上恩爱。”
陆景的目光落在茶案的博山香炉上,随袅袅的烟雾变得幽深。
“这些年,父皇为了制衡世家与寒门的矛盾,后宫中专宠肖贵妃而冷落母后,前朝又批过傅家的大臣不少次。小时候我还能见到母后笑,如今却发觉她越来越不爱笑了,直至今日我去她宫里,她才久违地看着我笑出了眼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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